夏日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树根边观察蚂蚁搬运面包屑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沙沙的响动,抬头望见母亲系着碎花围裙从树下经过,她肩头落着几片槐花瓣,手里拎着刚摘的黄瓜。这个画面像被时光封存的琥珀,二十年来总在暮春时节突然鲜活起来,让我想起童年那些在槐花香气里流淌的时光。
那时的老槐树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场所。清晨总能看到张爷爷坐在树杈上修剪枝桠,他的草帽檐边垂着银白的发丝,修剪下来的树枝会被孩子们捡去当"宝剑"。树根处永远围着几个玩"老鹰捉小鸡"的孩子,小芳总爱把红头绳系在树枝上当旗杆,我们跟着她跑过青石板路,惊起树梢的麻雀扑棱棱飞向天空。最难忘的是槐花飘落时节,母亲会摘下最饱满的花串挂在教室窗前,花瓣落在课本上晕开淡雅的香气,连数学公式都变得温柔起来。
槐树下的故事里藏着最珍贵的亲情。记得初二那年月考失利,我躲在树后抹眼泪,母亲不知何时悄悄坐在我身边。她没说话,只是摘下一朵槐花轻轻放在我掌心,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夕阳的碎金。后来在树洞里发现她连夜写的字条,用铅笔工整地抄录了《浮士德》里的诗句:"你若爱惜自己的价值,莫让岁月偷偷流逝。"那张字条被风卷着挂在树杈上三个月,直到深秋才被邻居小孩取走。现在想来,那些沉默的陪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动容。
树下的友情在时光里沉淀出琥珀色的光。小林转学来那天,我们蹲在树根处用树枝搭城堡,他笨拙地折着纸船却总漏雨。后来他父亲病重,我们轮流把纸船放进小溪,看着它们载着写满愿望的纸条漂向远方。中考前夜,树洞里突然出现塞满的槐花饼,每个都夹着不同颜色的糖纸,背面写着"记得带伞"。去年同学会上重逢,小林已是一家医院的护士,他笑着指指胸口:"槐花饼的糖纸,我留着做了护身符。"
如今老槐树被砍伐时,我抱着树干哭得像个孩子。施工队把树根移栽到公园,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刻的"友谊万岁"。周末常带女儿来树下,她踮脚够枝桠上的鸟窝,学着奶奶的样子摘槐花做香囊。前些天在树根处发现半块生锈的铜哨,是小学时和小芳比赛吹奏的"友谊地久天长"的曲子。暮色中听见女儿哼唱那支歌,沙哑的童声与二十年前的我们重叠,恍惚看见时光在槐花雨中静静流淌。
树影渐渐拉长,青石板上的蚂蚁又组成新的队列。母亲留下的碎花围裙在风中轻扬,仿佛那个摘黄瓜的身影从未走远。那些在槐香里发酵的回忆,如同树根处年轮般层层积淀,教会我珍惜每个平凡时刻的馈赠。当城市天际线不断刷新,唯有这些沉淀的温暖记忆,始终在生命长河里泛起温柔涟漪,提醒我们:最珍贵的财富,往往藏在时光褶皱里那些被妥善收藏的瞬间。